「建國」之八
維吉尼亞農莊紳士的成長過程，還有一大特色，就是他們從小在黑奴圍繞的環境裡長大。奴隸在傑佛遜成長的十八世紀，已經是根深蒂固的制度，從十七世紀英國開始在維吉尼亞殖民不久之後，非洲黑人就被販賣為奴帶到美洲殖民地。新大陸剛開始殖民的時候，人力不足，有黑奴買賣來農場工作，也有在歐洲破產的白人，自願賣身到美洲當長工(indentured servants)。長工和奴隸一樣，生活起居、穿衣吃飯都由主人提供，但沒有人身的自由，完全由主人主宰。長工和奴隸的不同之處在於，長工有年限，時間到了、債務還清就取回自由。
奴隸制度把人分為主人和奴隸，主人對奴隸有完全的控制，雖然不能隨意打殺，但除此之外，奴隸視為主人的財產，可以讓主人任意處置。美國南方，依經濟型態的不同，對黑奴的態度，也有些許差異。南卡羅萊納在十八世紀的主要作物是米和靛青，大規模種植，單一農莊的黑奴蓄養規模也大，農莊主人除了和做家務的奴隸有來往外，白人主人和黑奴，沒有大的交集，黑奴由專職的經理管理。但維吉尼亞不一樣，維吉尼亞的主要作物是菸草，種植規模相對較小，農莊蓄養的黑奴，最多就是上百人的規模，農莊黑奴雖然住在農莊大宅之外，但小屋通常在主人附近，和主人的關係較為緊密，來往密切。
蓄養黑奴的目的主要就是取得勞動力，但奴隸制度並無法鼓勵勞動產出，不管黑奴多努力工作，最後的收穫也歸屬主人，黑奴很少准許擁有自己的財物，反正食衣住行都由主人提供，生老病死也歸主人管，努不努力工作，並沒有任何人生上的差異。這樣的制度，讓管理黑奴變成一件困難的工作，沒有獎勵，只能懲罰。在南卡羅萊納的專業經理人管理之下，暴力變成最直接的方式逼迫黑奴工作，鞭刑、烙刑等不人道的懲罰，處處可聞，不小心弄死了，也當成牲蓄一樣處理掉。但因為維吉尼亞的農莊主人和黑人的關係較為緊密，管理上，也較為人道。華盛頓和傑佛遜，都對奴隸採取相當人道的作法，甚至當成家人一般對待。傑佛遜在財務緊迫，不得已要賣掉黑奴的時候，他都會尊重黑奴，盡量不要拆散家人。
但維吉尼亞紳士善待黑奴，不是只因為居住環境上的緊密所造成。這些農莊紳士，同時也是接受思想啟蒙的現代文明人，對於奴隸制度的違背人性，違反他們對自由的認知，他們都相當清楚。華盛頓說，讓這些成年黑奴盡量可以輕鬆、舒適地過活，至少可以讓他的心靈有些滿足，希望藉此讓「上天的正義，不要太過不高興」。對基督徒而言，人都是上帝的子民，沒有主人、奴隸之分，美國南方的莊園，因為經濟的需要，而奴役黑人，已經違背基督教義。而他們為自由而追求獨立的理想主義，更和奴隸制度背道而馳。
參與制憲的麥迪遜也蓄養黑奴，在他思考憲法的時候，他非常注意少數在民主制度裡，容易遭到多數暴力剝奪權利，因而主張層層節制，多方制衡的制度。他用來說明多數暴力的例子，其中一個，竟然就是黑奴的問題。在白人多數的美洲殖民地，因為經濟需要而欺凌黑人少數，正是新憲法所該禁止的惡劣行為。受到思想啟蒙影響很深的莊園紳士，照道理不該支持這種過時而違背人性的機構，在世人眼裡，寫下「人生而平等」的傑佛遜，為了爭取美國自由而帶領革命軍的華盛頓，還有起草憲法人權法案的麥迪遜，通通是偽善的，因為他們從生下來，到死亡的那一天，他們全都是奴役他人的農莊主人。
美國獨立革命由這些蓄養黑奴的維吉尼亞菁英所率領，雖然充滿了諷刺的意味，但也正因為如此，美國革命更顯得偉大，而能流芳百世。
對比法國大革命和傳統一刀兩斷，而讓制度崩壞，社會建設失去根基，一直到現在都由脫離人性的理想主義所主導，美國革命的充滿污點，反而讓建國群賢更深思人性的問題，而能把他們想要建立的制度，植基於更能長久的自由理念。後世美國人，雖然為了建國先賢不能解決的奴隸問題，而打了一場內戰，死了幾十萬人，但這正是獨立宣言和憲法所留下的種子，沒有「人生而平等」的高貴理念，北方出手打南方，就無法義正詞嚴地鼓動百萬人參軍。另一方面，南方的分離主義，正是對美國憲法的制度保護人權、財產權、州權，最嚴格的試煉。過程是痛苦而不堪，但要有這麼多的鮮血付出，美國人才能驕傲地面對歷史的錯誤，我們願意用生命來改正錯誤，因為我們相信高尚的「人生而平等」理念。
維吉尼亞的開國先烈，多數蓄養黑奴，但制度不為他們所創立，對華盛頓、傑佛遜和麥迪遜等人而言，黑奴制度的存在，要思考的不是制度違反他們的思想問題，他們都知道那是不對的，他們甚至知道，奴隸制度對維吉尼亞的世世代代，都是有害的。傑佛遜曾說
「毫無疑問地，在我們之中存在奴隸制度，對我們的人的行為舉止，會有不幸福的影響。主人和奴隸之間的關係，永遠都是一方面用最激烈的情緒、最不收斂的暴行對待，而另一方面用最低下的姿態臣服。我們小孩看了，自然會模倣......只有天生神童，他們的行為舉止和道德，才不會讓這樣的環境所污染......人的道德被摧毀之後，接著就是他們的勤奮。在溫暖的氣候下，如果可以要別人替他工作，沒有人會想工作。沒錯，擁有黑奴的主人，只有很少一部份人，從事勞動。如果人們的理念是，自由是上天賦予的禮物，那我們怎麼能相信整個國家的自由可以確保，因為我們自己都遠離了這樣的理念。我們怎麼相信上帝不會用憤怒來取回我們的自由？我一想到上帝是正直的，我就為我的國家顫抖。他的正義，不會長眠不起。」
未完，會員專屬文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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